吃火鍋的時候，莫沁雯總是被別人打量。她不會把這一點全部歸於“秀恩愛”的原因，偶爾回看，見到的是一雙雙躲閃的眼睛，如同前陣子表姐莫霜出車禍的時候一樣，充滿好奇，想看又不敢明著看，裏頭不至於含著惡意，但足以讓人感到不舒服。

有一桌同學毫不避諱，一邊看著她一邊竊竊私語。莫沁雯看到了，心生不快，“他們怎麽都看著我……是不是出什麽事了？”

“可能是因為我們帶了很多東西吧。”伍小蔓沒當一回事，指了指桌上擺出“陣法”的蘸料，笑說，“別管他們了，我們吃我們的。”

莫沁雯還是心存疑惑，想探究一下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的，可伍小蔓又盛了一個丸子到她的碗裏，“沁雯，這個很好吃，你試試看。”

“好。”莫沁雯回過神，想著不能讓這些奇怪的目光破壞了她和伍小蔓的一頓難得的午餐，低下頭咬了口，一不小心被湯汁給燙著了，嘶一聲吐舌頭，拿起果汁喝了口又嗆得直咳嗽。

伍小蔓看在眼中卻沒有取笑她，坐到她的身邊，撫著背幫忙順氣，“快喝點果汁，慢慢吃不要急嘛。”

莫沁雯聽著這近在咫尺的甜軟聲音，心想：有這種照顧，她再嗆幾回也不是問題。

“好了。”莫沁雯喝著果汁，緩了舌頭和喉間的不適，輕聲對伍小蔓說，“謝謝。”

“不用謝~”伍小蔓看她這邊的位置挺足夠的，幹脆把桌子對面的碗筷拿過來，坐在她身邊一起吃，“被嗆到很不舒服吧？果汁太涼了，我幫你盛湯喝吧。”

伍小蔓伸手替她盛湯，小小的動作卻做得格外認真細致，專註的側顏與年輕白皙的皮膚合成一種奇妙的美，含著乖巧文靜的味道，幫忙吹涼湯的時候，紅潤小巧的嘴唇微微撅著吹出輕悄的聲音，在鬧哄哄的食堂二樓裏獨獨落進了距離極近的莫沁雯耳中。

莫沁雯感覺這一下呵進了自己的心裏，撩得人心癢癢，剎那間顧不上其他人看什麽說什麽了，喝一口伍小蔓餵來的鮮湯，品著甜味揚起唇角。

吃火鍋的時間相對於平時吃飯還是太晚了，她們吃飽喝足，一瞧掛鐘發現已經到了1點15分，大多數學生回家的回家，回宿舍的回宿舍，唯一熱鬧的就是有小火鍋服務的二樓了。莫沁雯看了一眼安安靜靜的樓下，雖然不舍得，但還是主動提了句，“你要午休吧？我送你回宿舍。”

“不了。”伍小蔓搖搖頭，“下午學校組織看電影，不午休沒關系。”

“對哦，我差點忘了。”

莫沁雯光顧著想小火鍋，差點忘了這事。考試結束後的第一天，試卷批改沒有完成，周末近在眼前，學生們剛經歷過一次大考試，又瞧著即將到來的假期，根本沒法收心。於是，學校組織了一起看電影的活動，給學生們放松一下，也作為期中考和周末的過渡。

“我們買點零食，去秋千那邊聊天吧。”伍小蔓提議。

繼一起吃火鍋之後，又有秋千約會？莫沁雯從未見過伍小蔓這麽主動熱情的樣子，嗅到一絲不對勁，面上保持著笑容，眼睛已經不著痕跡地觀察伍小蔓燦爛的笑臉了，“小蔓，你今天怎麽突然……”

伍小蔓的笑容僵了僵，“你不願意嗎？”

莫沁雯原先的計劃是心平氣和問一問，見到伍小蔓低垂眉眼的失落模樣，僅存的理智又被拋開了，急忙解釋，“不不不，我很願意。”

“但是覺得我有點奇怪？”伍小蔓擡起頭，用純澈的眼睛定定瞧她。

在這麽幹凈的目光下，莫沁雯說不出謊話，遲疑片刻還是點了頭。

伍小蔓無奈笑笑，“好吧，被你看出來了。其實……我有點不開心，不想一個人待著。”

莫沁雯心裏一咯噔，“為什麽不開心？”

“我剛才看手機的時候，見到群裏面的人在說語文的題目。這麽多科目裏面，我最有可能考好的就是語文了。可是……她們說的賞析答案跟我相差很遠，我覺得我跑題了，分數不會好。”

“不會的。”莫沁雯安慰，“你能考好。”

“我不想說這個了。”伍小蔓輕嘆一聲，重新掛起笑，“我們去吃小秋千那邊玩吧。”

莫沁雯生怕伍小蔓的笑容下一秒就不見了，哪敢有別的意見，“好。我們收拾一下就去小賣部。”

伍小蔓笑著點點頭，和她一起收拾帶來的醬料和水果。

學校的秋千在小樹林廣場，周圍樹木環繞，一條石子路蜿蜒入深處，自有雅致清幽的美，坐在裏頭看看染紅的楓葉，看看小噴泉，看看枝丫之間透出的陽光是一種享受，已然成為熱門的休息地了。

中午人少，莫沁雯和伍小蔓輕而易舉找著了空著的秋千椅，並肩坐著有一搭沒一搭晃悠，好幾次想聊起來又冷了場。她們之間最常說的話題就是學習，現下因為伍小蔓考不好得避開，也就陷入了無話可說的尷尬。

伍小蔓的生活很單純，學習，吃飯，睡覺，莫沁雯的生活又覆雜過了頭，不好說家事，談書籍、電影、電視劇，又會陷入“我看過，你沒看過甚至不感興趣”的尷尬。莫沁雯試了幾次，從明天的安排說到喜歡的書籍，從最近的熱門電影說到一塊玩手機，伍小蔓的反應都是淡淡的，只在她每次要沮喪到放棄的時候，餵來薯片。

說好聊天，結果盡吃薯片去了。

中午休息的時間不長，2點10分，她們就該回教室了。伍小蔓用帶來的垃圾袋收拾著，莫沁雯擦掉眼角犯困的淚，給不遠處的保鏢蔣秋招招手，因為離得遠，差點把那一抹高挑的身影看成了易晴。

如果今天保護的人是易晴的話，八成得吐槽她。

莫沁雯想象了一下就感到強烈不適，瞬間從昏昏欲睡的狀態裏清醒了。她一清醒，就開始考慮談戀愛以外的事情，想出一個計劃：周五下午看電影的事情，一個學期可能就一次，有時候根本遇不上。與其回到教室去看一部不早就看過的經典影片，不如請個假，回家放好東西，再找機會躲開保鏢的監視去偵探那裏談一談，看看有沒有回旋的餘地。

“小蔓。”莫沁雯是個行動派，覺得可行馬上就說，“我想請假回家。”

“回家？”伍小蔓楞了一楞。

“嗯，我不想看電影。”莫沁雯說，“你把手機給我，我跟林老師說一下。”

伍小蔓卻說，“我幫你。”

“啊？”

“林老師不住學校，現在正是開車過來的時候，哪裏能聽電話呢？”伍小蔓說，“你寫個請假條，我給林老師帶過去。”

莫沁雯想著也行，從書包裏翻出紙筆開寫。

她寫好了，伍小蔓又說，“沁雯，你能送我回教室嗎？”

莫沁雯以為伍小蔓是考不好受打擊了，根本沒懷疑，爽快答應。送到教室門口的時候，伍小蔓馬上找佳佳借了手機，給她打一個電話接通了才說，“你一個人回家很無聊吧？我跟你聊聊天。”

“好。”莫沁雯柔聲答應了，心裏倒是有點納悶：小蔓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粘人了？

不管如何，莫沁雯都帶好了耳機，哪怕聽到的僅是伍小蔓的呼吸聲也心滿意足。伍小蔓吸取了午休時的教訓，努力找著話題：“圖書館裏有你說的那些書哎，我去借來看看。”“今天下午看的電影是《失落的力量》，嗯……果然是勵志片。”“你到哪裏啦？我好像聽到‘跳樓大甩賣’的廣播了……真的在藍天路嗎？我猜對了~”

或許是伍小蔓的笑臉沒在眼前，莫沁雯沒有迷迷糊糊栽進去，腦子格外清醒。

今天的小蔓……真的很奇怪呢。

她的懷疑在回到家門口的時候得到證實。一進門，莫霜和卓微瀾就行使了臨時家長的權利，把她的手機沒收了，挑的還是有“舅舅”來電的時候，“手機給我！”

“哦。”莫沁雯順從給出去。

手機被沒收了，莫霜和卓微瀾顯然松口氣，揣好她的手機就上樓去談事情了。坦白說，莫沁雯對這兩個人談的事情有興趣，但她更明白現在不是偷聽的時候，想想伍小蔓借了手機不用只在她離開時打電話陪伴的異狀，再想想向來好脾氣的的莫霜和卓微瀾在今天突然變得態度強硬，直接沒收手機的舉動……

這些人在避免她接觸手機。

莫沁雯心裏有了數，走上樓，從床底下翻出自己新買的手機。

伍小蔓的手機最近丟了，雖然本人一直說“不影響學習，挺好”，但她還是覺得有手機方便一些，昨天借著去洗手間的假話跑到隔壁的手機店選了一款，打算給伍小蔓驚喜。她原來的計劃是打算在今天吃火鍋的時候送出去，誰知，她早上突然發現手機耗電量特別大，光是待機也撐不過一個晚上，有可能是電池出了問題，只好暫且放在家中，等周末再抽空找老板修一修，順便找個好看的包裝裝飾一下，在伍小蔓的生日正式送出。

莫沁雯當時想的是“真麻煩”，現在想的是“太好了”。

所有人都不希望她看手機，卻不知道她有第二個。

莫沁雯插電開機，對著空白的手機思忖片刻，先登錄了自己所有的社交軟件。

然後她看到了很多信息。

有朋友發來的信息，問她“沒事吧”，有群裏頭的談論，一大批撤回消息格外矚目，只剩下意味不明的“別說了”、“班級群該講學習的事情”，還有推送的新聞，直接把事情挑明了。

莫霜的車禍屬於人為的災禍，兇手就是……她的爸爸媽媽。

莫沁雯盯著這條新聞看了許久，不眨眼，直到眼前出現了重影，才抹掉了滑落臉頰的眼淚，吸吸鼻子點開新聞圖仔細看。圖片背景是楓林路的莫家豪宅門外，警車堵門，被押進警車的兩個人都打了馬賽克，但是熟悉的身形和衣著還是能讓她一眼看出來。

她楞住了。

這是……她的爸爸媽媽。

莫沁雯木然看向報道開頭註明的時間。中午，1點，她在和伍小蔓吃火鍋的時候，她的爸爸媽媽罪行敗露，被警方逮捕。

難怪食堂的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著她，難怪伍小蔓不肯給她看手機，用各種方式轉移她的註意力，難怪好脾氣的莫霜和卓微瀾突然發飆，強硬地沒收了她的手機……

一切明了，莫沁雯的疑惑也漸漸散去，剩下直面真相的絕望與痛苦：爸爸媽媽真的做出了這種喪盡天良的事情，爸爸媽媽說“接你回家”的話全是假的，曾經討厭卻平靜溫和的生活再也回不去了。

莫沁雯難受到極點，竟然覺得整個人都懵了，哭不出來，輕輕放下手機。她把視線從屏幕上收回，擡起頭，茫然的視線在房間裏掃來掃去，怎麽也找不到落腳點：這是莫霜的家，這是被她的父母買兇謀害未遂的人的家……

房間溫馨可愛，有不少物品是莫霜和卓微瀾在收留她以後新添的。她忽而沒法直視這些東西，急忙沖去衛生間洗把臉，望著自己在鏡子裏呆滯的表情，心裏只有一個想法。：

她討厭這一切，她想逃離。

莫沁雯咬牙下了決心，擦幹臉上的水，將所有用得上的值錢東西全部放進了書包就走下樓。

樓下，保鏢組在做午休時間的交接。易晴無暇管她，在安排同事們吃飯的事情，大概因為早上的工作太費勁、家裏保護的難度不大，易晴選擇讓同事們都去吃飯，自己留守。

絕好的機會。

莫沁雯想到了這五個字，轉頭進了廚房，“芳姨。”

“沁雯，湯好了。”芳姨的聲音依然溫柔，“喝一碗吧。”

莫沁雯盡量掩飾自己的不對勁，“不喝，我去買飲料。”

“飲料？家裏有橙汁和椰子汁。”

“不想喝。”莫沁雯學著自己平日裏挑剔的語調，“我去便利店買Z牌新出的果汁，很快就回來。”

芳姨習慣了她時不時的小脾氣，溫和一笑，“好，路上小心。”

莫沁雯打開廚房那邊的門，想繞個彎往院門走的卻見到易晴杵在那裏。她皺皺眉，放棄了從大路出去的打算，挑了另一頭有水管的地方踩著翻出去。

“莫沁雯！”易晴的聲音從後頭傳來。

莫沁雯動作未停，跳到路邊就邁開腿狂奔。她一口氣跑出了好幾米才扭頭，見著易晴追到了院子口就停下了，身體緊繃，依然保持著隨時要往前沖的動作，卻頻頻轉頭看房子二樓的主臥方向，沒有追過來。

真正要保護的老板還在屋子裏，易晴身為保鏢，在沒有安排好一切的時候不能脫身吧？

不知怎的，莫沁雯看到易晴無可奈何的樣子，之前那副生無可戀的喪氣勁兒竟然淡了一些，揮揮手笑著說。

“拜拜啦~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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